《一》
夏櫻在百事達裡繞來繞去,瀏覽過一排排架子,最後拿在手上的全是鬼片。
「不是吧?妳不怕嗎?」秉澔有些訝異地皺眉。
「怕啊。」她把片子往櫃檯上放,「怕歸怕,可是還是愛看。」
他們從學校一路散步出來,夏櫻發現百事達玻璃窗上張貼了鬼片的海報,知道秉澔的租屋處就在附近,她興致高昂地提議:「不如來看電影吧?」
從百事達裡出來,夏櫻又鑽進全家拿了炭燒冰咖啡和大包波卡,「你要喝什麼嗎?」
「隨便。」秉澔倉卒地回答。
結帳後電動門在背後關上,秉澔站在騎廊下終於忐忑地問:「這樣好嗎?」
「什麼好不好?」
「妳明明知道我對妳有非分之想……」
看著秉澔有些手足無措,夏櫻噗哧笑出來。「所以現在我要考驗你的正直度啦。」
秉澔的住處簡單清爽,一張書桌、一張床和輕巧的組合式衣櫃,舖著巧拼的地板中間擺上一張小方桌,上面凌亂地散著杯筷。他開了燈後搶過去收拾,夏櫻抿嘴一笑,將零食從袋裡拿出來。
他們用電腦播放《咒怨》,兩人並肩坐在關上燈的小房間裡,中間相距一支短尺的距離。電影裡到處都是嚇人場景,全身死灰的俊雄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滿身是血又扭曲變形的迦耶子爬上爬下,夏櫻好幾幕驚得整個人往後縮。電影放完後兩人才發現她已經順手把秉澔的枕頭抓在懷裡,手指的痕跡緊緊嵌在上頭。
「是妳說要看鬼片的耶。」秉澔搖頭笑她。
「我可是一點都沒後悔啊。」
他們在小方桌的兩端坐著聊天,話題從喜歡的電影到他書櫃裡的成員,然後說起美食,再扯到了打工史。「暑假的時候我在一家咖啡館上班,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東西,比如說烤焦的鬆餅、三明治切下的吐司邊、下午茶的薯條和洋蔥圈,偶爾還能在準備期間嚐嚐看今天的菜單;那邊的濃湯美味極了,我們每人每天起碼都會喝上個兩碗,還有焗烤和義大利麵,搞得我到現在不管去哪家都覺得不好吃……」
夏櫻在小方桌上趴下,鼻尖仿佛嗅到了白酒或者奶油的香氣,蛋糕的甜味夾雜咖啡的甘苦濃醇……成湘把蜂蜜均勻淋在熱騰騰的鬆餅上,盤子周圍點上幾朵漂亮俐落的鮮奶油花;米兒一邊煮Expresso一邊打著奶泡,思言拉開大門喊歡迎光臨,Vita拿出拖盤擺上水杯;小沛甜甜笑著穿梭在桌與桌間:「不好意思幫您加個水。」阿威旋風般從內場出來,一手拖盤盛著五碗湯,另一手接著厚重的焗烤盤。夏櫻站在客人桌邊微笑:「那我重複一下您的餐點,總共是……」
秉澔把手繞過去搖搖她的肩膀:「別睡在這裡,妳會感冒的。」
「沒關係……」
「夏櫻?夏櫻?」
她小小哼了幾聲,連拒絕都無法完整傳達;秉澔起身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地把她拉起往床上安置。「要睡就睡這。」他替她蓋上棉被,夏櫻朦朧著眼看他幾下,很快就沉沉睡去。
秉澔凝視她熟睡的臉,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深深嘆息。他從衣櫥裡拿出羽毛外套,靠著床頭閉上眼睛。
打從夏櫻來面試的那天,秉澔就留意到她了。夏櫻的五官並不特別出色,笑容也不甜美,周身冰淡漠然;但他卻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在走廊上驚鴻一瞥時,視線便再也無法移開。她看多聽多,範圍種類又無特定,和她認識越久便有越多新奇,越是發現她無法被定義在哪一種類型中。這樣的女子,是值得去在意的。
那夜他在操場向她告白,夏櫻微笑向他道謝,長髮在風裡飄揚。她說:「現在有另外一個人住在我心底,雖然他付不出房租,我也暫時趕不走他,但無論如何,現在是沒有空屋出租的。」
他感到胸口被狠狠擊中,雖然痛卻還是努力保持笑臉。「我有機會嗎?」
「也許有一天我把他轟走、房子也整修清掃過了,我會考慮重新貼出出租告示。」
翌日早晨秉澔先送她回宿舍換衣服拿課本,走進校園時他說:「女孩子家這樣很危險的。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正常男人。」
夏櫻並不回答,只是淺淺地笑。
《二》
那天上完課回到寢室,三個人逼問夏櫻到哪過夜去了,她老實回答,惹得一片驚呼。「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什麼都沒有。」沒管苑萍的白眼,夏櫻問易蓁明天的小考範圍。「鄭惟羿說要小心羅背背的考試題目,他總愛出一些奇奇怪怪很冷闢的東西。」易蓁說。
「誰說?」
「鄭惟羿啊。」
「他誰啊?」夏櫻想不起這號人物。
「就那個明明當初考得到清大,卻因為填錯志願才淪落到這兒,後來又不願意來上課、交作業,搞得自己每學期都修二十學分最後頂多過一半的笨蛋。」苑萍解答。
易蓁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妳不是和他一起打過撞球嗎?怎有辦法連人家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
夏櫻搜尋了一下,終於想起大眾文化課時偶爾出現就被老師奚落的那個大三學長。「妳說他喔。」
「對啊。」
「等等易蓁,說到這我才想到,妳什麼時候和他這麼熟了?」
「我哪有和他很熟?」易蓁慌亂地咕噥幾句就抓起水杯跑出寢室,「我去裝水。」
「一定有問題。」苑萍哼了一聲:「他們每天晚上都在MSN熱線咧。」
「妳怎麼知道?」
「我就坐她後面啊,每次一轉頭就看到她的螢幕了。」她哎了一句:「我也有鄭惟羿的帳號,每次看到易蓁螢幕上那個對話框的顯示圖片就知道是誰了。」
苑萍叫了起來,夏櫻搖搖頭笑著回到自己座位上,「管人家這麼多?真有什麼消息的話,他們想藏都藏不住的。」
八卦這種東西的確是想藏都藏不住。
沒過多久大家便沸沸揚揚地傳,說大三鄭惟羿和班上的吳昱萱在一起。
「聽說是真的,人家開玩笑問鄭惟羿什麼時候讓吳昱萱過門,他說等她點頭就可以馬上行動了;吳昱萱也沒有否認,就說『對啊,他是我老公』。」苑萍在吃午飯的時候公佈最新消息。
苑萍把眼睛聚集在易蓁身上,她閃開大家,邊拆竹筷子邊說:「喔,我之前就有聽說過了。」
「什麼時候?」
「上學期末吧,我聽說之後就去問他,他說他們只是好朋友,那一票鬧著好玩瞎起鬨的。」
苑萍小心翼翼地看她,「可是我是剛剛聽到大三學長在討論的耶。」
「但是他沒理由騙我啊。」
「可是人家也沒義務跟妳說實話吧?」青穗說。
「是喔。」易蓁把臉撇開,沒有再說話。
安靜了一陣子,易蓁的電腦送來有人跟她說話的聲音,她馬上扔下筷子跑過去。易蓁啪啪啪地敲打鍵盤,忽然提高音量宣佈:「鄭惟羿還是說他跟吳昱萱沒什麼。」
「是他跟妳說話喔?」
「嗯。」
苑萍沒答腔,青穗只叮嚀她再不吃飯就要涼了,易蓁應了一聲繼續聊她的MSN。夏櫻把空便當盒拿出去丟,離開寢室前看見易蓁在螢幕前愉悅的脣形。
《三》
易蓁忽然走到她座位旁,「陪我下去拿個東西好嗎?」
她們走出女宿,夏櫻看見對面鋁製階梯上坐了一個男孩,易蓁小小停頓一下還是走上前去;夏櫻認出那是鄭惟羿。他拿了一袋燒仙草和一本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給她,對著一旁的夏櫻笑:「裡面有四杯,710通通有分。」
難怪他增了全部710為聯絡人,原來是想從身邊的朋友下手……的確夠高竿。夏櫻說:「不覺得薑汁豆花更好吃嗎?」
「這麼挑剔?叫劉秉澔送過來啊。」
夏櫻丟了一記衛生眼撇開臉,易蓁和他說笑一陣就拉著夏櫻回去;「開始交往了嗎?」夏櫻在電梯裡問。
易蓁靦覥地搖搖頭。「他上上禮拜在線上說過喜歡我,可是我沒有答應要在一起……」
上學期中一齊打過撞球之後,他們就以飛快的速度在線上熟稔起來,易蓁夜裡的MSN時光幾乎都是和他一起渡過。寒假裡他們出去看過電影、打過撞球,上上禮拜鄭惟羿告訴她,他在新生訓練時就對她一見傾心,只是後來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認識;他們花了很多夜晚的時間交換心情,三個月後他終於忍不住表白了心跡。
「不喜歡他嗎?」
「也不是說不喜歡,只是……」她偏頭想了下:「妳知道上學期中之後班上就在傳他跟吳昱萱在一起的事嗎?」夏櫻有些驚訝。
她是班上另一圈的女生,個兒高脁容顏亮麗,個性頗為爽直。「上學期我聽說這件事後問過他,他說沒有這回事,大家都只是好朋友而已;可是這個傳言一直沒有停下來過,而且聽起來實在不像開玩笑的,我沒有把握可以完全相信鄭惟羿。」
七樓門開。她們默默走向寢室,夏櫻說:「如果不能信任,這樣的感情怎麼能夠成立?」
在不安尚未冰釋、心緒無法平靜之前,站在原地等待或許才是最無害的方法吧。
鄭惟羿在那晚的燒仙草之後就開始發動攻勢,比如說晚上送宵夜或者找她出去走走,易蓁的喇叭裡也開始傳出一些深情或者甜蜜的歌曲,一下是哈林的〈情非得已〉,一下又是張學友的〈我不在乎等多久〉,又或者張信哲壓抑地喊:「太想愛妳是我壓抑不了的折磨,能否請妳不要不要選擇閃躲……」一晚她放了古巨基的〈喜歡〉,自己都忍不住叫:「天啊,怎麼這麼噁心?」
鄭惟羿的MSN顯示狀態也暗示得明顯,妳的笑比什麼都好、如果可以擁抱……之類的。710裡連唱了幾天的情歌,一個晚上夏櫻聽見陳慧琳在唱〈心不設防〉,鄭惟羿的狀態更是大剌剌地顯示:該怎麼做才能讓妳心不設防。她看見易蓁坐在螢幕前,臉上有著深深被打動的微笑。
翌日中午下了課後她們在咖啡廳裡吃簡餐,東扯西扯一番話題忽然扯到了鄭惟羿。
「欸欸,鄭惟羿到底怎麼回事啊?」青穗放下紅茶,皺著眉頭問夏櫻:「他最近暱稱都好奇怪,好像春天來了一樣,昨天的還是什麼『該怎麼做才能讓妳心不設防』,搞什麼鬼啊?」
夏櫻笑笑端起咖啡杯,「我不清楚。」
「妳知道嗎?」青穗把眼對上易蓁。
易蓁傻在座位上,「呃,這……我──」她向夏櫻丟了個求助的眼神。
「看著我幹嘛?」她故意捉弄她,易蓁發窘地紅了臉。
「好啦不鬧妳。」夏櫻又笑了:「這還需要問?鄭惟羿對誰特別關心,不是大家都看得出來嗎?」
「啊──易蓁?」苑萍大叫出來,易蓁馬上摀住臉。「哼哼,我就說嘛,哪有人可以每天晚上都跟同一個人在線上耗這麼久?這沒有鬼才怪!」她戳戳易蓁的頭說。
大家開始逼問她事情始末,易蓁駝紅著雙頰回答,苑萍問:「看妳的表情就知道明明妳也喜歡他,該不會兩個早就瞞著大家偷偷交往了吧?」
「真的沒有啦,我沒有答應和他在一起。」
「那又是為了什麼?」
「嗚……」易蓁垂首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我總覺得沒辦法放下心來答應和他在一起。」
「是因為吳昱萱嗎?」苑萍敏感地問。
「我不知道……」
「後來妳有再問過他關於和吳昱萱的那件事嗎?」
「我問了,他說真的只是因為大家起鬨鬧著好玩,他想說不過是個玩笑嘛,何必當真?」易蓁聳聳肩,「就是這樣。」
青穗放開咬住的吸管正色:「我跟吳昱萱住得沒很遠,有時在車站碰到還會一起搭車回去;我跟她聊過幾次天,我不認為她是那種可以亂開這種玩笑的人。」
易蓁臉色瞬間刷白,青穗沉默地低下頭,夏櫻拍拍她的手:「看妳自己的意願吧,如果沒有這樣的打算,這些話聽聽就算了吧;真的喜歡他、考慮跟他在一起就去問個清楚,免得糊裡糊塗傷了自己也傷了另一個人。」
易蓁點點頭,勉強地扯出一個微笑。
《四》
「那個……跟妳說一件事。」
「嗯?」夏櫻轉過來,青穗緊緊鎖住了眉頭。
710的人一向假日回家就沒有上線的習慣,昨晚青穗心血來潮登入MSN,結果看見鄭惟羿掛了離開,狀態顯示:妳不再愛我了嗎?她下意識地立刻搜尋吳昱萱的狀態,一排亂七八糟的英文和數字,對照鍵盤表上翻譯過來就變成:其實我還愛你……「易蓁根本就是被騙了!」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夏櫻覺得心倏地往下沈,想了一陣,「妳跟易蓁說吧。瞞著下去,她會變成唯一的蠢蛋。」
那天晚上青穗和易蓁去樓下的便利商店買東西,二十分鐘後夏櫻聽見寢室外的鋁門被人推開,將近一個小時後她倆才回到房間。易蓁死白著一張臉回到座位,MSN上馬上顯示離線。沒多久她的手機開始響,易蓁接起來不帶感情地說:「嗯」、「沒啊」、「沒事」、「嗯」,然後就收線。
鄭惟羿的狀態顯示:到底怎麼了?易蓁窩在椅子裡一句話都不說,寢電開始吵,苑萍過去接了,「喂……咦?你說易蓁──」她摀住話筒望過去,易蓁用力搖頭無聲說:「我回家了。」
苑萍跟對方說易蓁回去了就掛線,整個710陷入一片寂靜。十分鐘後易蓁的手機又響,她看了下螢幕拒絕接聽;寢電也響了,青穗搶過去拿起話筒,說:「我不知道耶,大概九點多她突然就收行李說要回家……她什麼也沒跟我講啊……」青穗的神色越來越尷尬,夏櫻幾乎可以看見有一排黑現在她眉上。易蓁的手機不斷響了又被掛掉,幾次不耐煩後她乾脆關了機;他們說了很久的電話,直到青穗問:「你跟吳昱萱到底是怎樣?」易蓁摔掉電話出去,夏櫻坐了一下,拿起卡地亞也上了陽台。
苑萍之前拿出來的巧拼一直沒收進去,易蓁坐在最角落的地方,眼睛空洞洞地飄向圍牆外遠遠的路燈。夏櫻在巧拼另一端坐下,搖搖煙盒問:「介意嗎?」
「可以給我一支嗎?」
夏櫻把煙和卡地亞交過去,易蓁笨拙地點了幾次,終於讓煙頭紅了一截;她大口吸氣,立刻嗆得咳起嗽來,眼淚跟著滾出一滴。「這不好聞也不好吃,真不懂妳怎麼會喜歡這種東西?」易蓁啞著聲音,然後又用力吸了口氣。
「王八蛋……搞什麼鬼啊?所以說,他那些噁心巴拉的暱稱不一定是打給我看的,在我偷偷開心的時候,搞不好其實他正在取悅呂文欣……」易蓁小聲說,鼻音濃濃竄起。她咳了一陣還是堅持把煙抽完,最後丟掉煙蒂,臉深深埋進膝頭。
夏櫻跟著安靜無聲,只是陪她坐著,抽了一整晚的煙。
《五》
青穗結束和鄭惟羿的電話後就去找過吳昱萱本人了。她回來後上了陽台,吞吞吐吐地要易蓁別這麼生氣,「他並不是有心要騙妳,快冷靜下來。其實傷得最重的人,是吳昱萱……」她很哀傷地說。
鄭惟羿的確是從新生訓練開始就對易蓁有好感,但直到真正認識之前都只是保留在欣賞的程度,所以後來他和吳昱萱就從好朋友晉升為情人,瞞著易蓁這件事是因為他們約定好不說,以免公開後人多嘴雜;沒料到的是後來他竟開始和她越來越熟,尤其是在寒假之後,對她的心意也越來越強烈。
原本他打算讓這件事只是秘密,但心裡的天平一旦失去平衡就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讓私心蒙蔽了理智,對易蓁表白了之後他告訴吳昱萱這件事,在她以為一切都很好的時候,告訴她其實易蓁在他心裡很久了。
他在向易蓁表白後就跟吳昱萱分手,但因為畢竟錯的人是他,基於愧疚的心理,他還是忍不住對她付出關懷,於是造成了如此藕斷絲連的難堪局面。
聽完青穗的話易蓁感到腦袋一團混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欺騙了我,這是我的大忌!」
「那妳想要怎麼做?封鎖他、刪除他,然後以後就再也不要理他?」
「我是很想這樣……」
夏櫻淡淡說:「那就做吧。如果妳覺得這樣會讓妳好過一點的話。」
易蓁紮實地無言了。夏櫻輕易地戳穿了她憤怒的保護膜;她對他的憤怒是為了什麼?他們的關係始終沒有越過朋友那條界線,若不是她自己也有動搖,又怎會如此光火?
回寢室後易蓁在座位上發了好陣子的呆,手機重新開機後手機嗶嗶地響了好幾聲,想必是那人在她關機時傳來了連環訊息。易蓁沉默讀著手機,沒多久電話就響了。
易蓁拿著電話出去,夏櫻聽見陽台鋁門又被推開的聲音,易蓁久久沒有回來。夏櫻無聲地嘆息,看見青穗改了新的狀態:沒有誰想要傷害誰,只是私心作了祟。
夏櫻出去裝水的時候往陽台看了下,易蓁已經結束電話,伏在圍牆上的背影很是落寞。她拿著水杯回來推開陽台門,易蓁回頭看她一眼又趴了回去。「他剛剛說,他知道我現在很生氣很生氣,不想理他、不想跟他說話甚至開始討厭他這個人,他沒有資格反駁什麼,畢竟是他錯在先……我要做什麼決定他都會接受,假若以後不再理他,他也就認了……」
「所以?」
「我告訴他我得要想想。」
第二天易蓁翹了幾乎整天的課,晚上她們圍在寢室的巧拼上吃苑萍拜託阿葉買來的巧克力蛋糕,易蓁塞了一大口濃郁的巧克力終於露出了幸福的表情。「關於鄭惟羿的事,後來我想了想,覺得我和他只是朋友,所以沒有必要弄到絕交的場面;我告訴他,我們還是好朋友,只要他別再問到我願不願意點頭這件事。他很高興地答應了。」
後來夏櫻在BBS的點歌板上看見鄭惟羿和吳昱萱匿名互道珍重再見的留言,青穗說呂文欣的MSN暱稱是:做朋友比情人更長久,我喜歡這樣的關係!
易蓁還是和他維持每晚聊天的習慣,她又開始恢復笑聲,鄭惟羿沒事還是會傳些或深情或肉麻的歌過來;唯一的尷尬,或許就是在面對吳昱萱的時候吧。畢竟同班同住宿,幾次在電梯裡遇見都加倍地侷促不安。
夏櫻在陽台上抽煙,易蓁捧了一杯冒著熱氣的UCC給她;夏櫻欣喜接過,把指上剩半截的煙遞過去:「還想不想試試?」
「不了不了。」兩人相視而笑。笑聲漸漸停歇,易蓁低下頭絞起了手指。「縱使不是我的錯,我卻怎樣都感到倉皇不安。」
她無法說些什麼。國三時短命的戀情她一輩子也無法忘記,她在男孩說分手後問:「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當成她的替身?」男孩低下頭憂傷地說:「但我當初是真心喜歡妳的……」
夏櫻又點起一支煙,望著遠方的天空呼出白色的、看不清的煙霧。「她不一定很愛他,他也不是沒喜歡過她,也不是非得妳不可……這件事情就是這樣,沒有誰的錯。」
沒有誰的錯,傷口卻真的在那個地方。他對易蓁的欺騙只是因為對她的承諾和私心,對吳昱萱的傷害只是因為再控制不住心裡失衡的天秤。
易蓁絞住的手指停在那個姿勢,她說:「儘管我們之間比從前更好,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們最終的關係只能這樣,怎樣都不會有結果。即使,其實我是喜歡他的。」
國三的男孩離開了,少娟始終清朗的彎彎笑眼和子捷深沉壓抑的瞳眸交錯著在黑暗裡逐漸清晰,夏櫻狠狠一震,指間那支只燒了一半的煙翩然向下墜落。
「啊!」易蓁輕聲叫了一下,接下來說了什麼夏櫻一個字也聽不見。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不是理智所能操控,那是比什麼真理定義,或者格言名句都要清澈無罪的;少娟對子捷一心一意,她有何辜?雖然一想起子捷就會痛徹心扉,但夏櫻不知道該怎麼讓他從心房退租,亦沒想過要傷害他們的家庭,她有何辜?子捷沒有理由卻還是喜歡她,違抗不了命運也無意對不起誰,他又有何辜?只能埋在心裡任它死去的感情到底又有何辜?
沒有誰的錯,卻掩飾不了曾經的痛。夏櫻在這一刻終於透徹絕望了。